珠圆玉润无需识 陈美伊摄 生活百味 当然,歇下来喝口水的工夫少不了即兴的“吼两嗓子”。就那两嗓子,高高地,硬硬地,粗犷而随意,接天连地,当下便消融了所有疲惫,心,顿然与长于大地的庄稼融为了一体,似乎生命本身也变得如天一样高远,如地一样厚重。
“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,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……”——艾青
我给你唱个小拜年吧:“正月里来是新年啊,大年初一头一天啊,家家户户团圆会啊,少的给老的拜年啊……”唱完这首欢乐的歌曲,我不禁眼底湿润。那片寒地黑土、那片生养我的土地,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。
东北人热情好客。“走,去我们家,我家今天杀猪!”来到年根,大清早一家杀猪全村都来。男人们忙着接猪血、给猪剖腹、清洗猪大肠;女人们忙着切酸菜、灌血肠;孩子们在忙碌的大人中间穿梭,巴巴等着猪膀胱摘下来然后吹上气当球踢。进入腊月后,一家连着一家杀猪,整个村子开始吃流水席,那是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对自己的犒赏。热情好客的东北人不计较多一双碗筷,他们就喜欢热闹,因着那热闹里藏着无穷的生命力,藏着天地之间凝结的大精气神儿,吃着,聊着,笑着,闹着,日子便像天边的火烧云,让人心里热气腾腾,多少日子都暖着,烧着,散不尽。这一锅杀猪菜也因此百吃不腻,吃了几辈人。这个味道让人魂牵梦绕,把年轻的姑娘吃成了婆婆,也让走出去的游子回味了又回味,沉淀成浓浓的乡愁。
干过农活吗?走,跟我去锄地吧。我时常跟着父母去地里干农活。干农活得起早,五点多起来简单吃一口饭就去地里施化肥、或者拔草。我们不是最早的那一拨,勤劳的庄稼户早就全家出动到地里忙着了。到了田间,如果不是着急的施化肥作业,拔草和锄地的活儿是挡不住大家闲聊天的。“嫂子,你家的庄稼用的什么化肥?”“大妈,今天中午你家吃啥啊?”你一言我一语。
当然,歇下来喝口水的工夫少不了即兴的“吼两嗓子”。就那两嗓子,高高地,硬硬地,粗犷而随意,接天连地,当下便消融了所有疲惫,心,顿然与长于大地的庄稼融为了一体,似乎生命本身也变得如天一样高远,如地一样厚重。如果是我自己去锄地,我会随身带个小录音机,放上一盒英语听力磁带。在田间地头,把录音机的声音开的大大地,边锄地边听听力。一边是传统农业的侍耕,一边是大洋彼岸的文明,这幅奇异的画面总是引来大娘、大爷的侧目。当时我太想离开这片土地了,太想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了。回过头来审视那段时光,我太感谢土地给予我的一切,给予我生命的滋养。那片寒地黑土之上,每一食让我感念稼穑之艰;每一衣,让我感恩纺织不易。而来自那土地上的每一声吼,却成了我命中生生不息的动力。
婚丧嫁娶中最能体味人间悲欢。在东北嫁娶一般安排在金秋十月过后,那时候气温凉爽便于熟食的保存。一早起我就和老姨们在新房吹气球、包糖果,等着接媳妇的车队到家。外间里父亲和母亲忙着招呼客人。一家有婚丧嫁娶的事,半个村的都来帮忙了。六十多岁的后街大娘还登高爬梯的粘对联,她们的热情超乎了我的想象。随着鞭炮的震耳欲聋声逼近,一对新人在孩子们的欢呼声、在主事人的指引下、在村里年轻人的起哄中,欢欢喜喜的进了家门……院子里搭的简易舞台上,一对新人完成他们的新婚誓言,而台下看着他们长大的长辈们合不拢嘴。从一个村嫁到另一个村、从一座山搬到另一座山,就算外面的世界再好总有些人愿意留下来,他们舍不了这片寒地黑土、舍不下乡土人情。他们用最热闹的方式对这片土地许下最庄重的誓言,他们用最朴素的生命延续来表达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热爱。
这些镜头只是东北人生活的一个片段。这里的黑土比不得华北平原丰饶的物产、气候适宜的环境,这里庄稼只有一茬、气候寒冷、重工业败落、物流不发达,人们谋生的手段单一……但是这里的人们幸福和快乐的指数从来不低。没有定时的路灯但有整片星空为他们掌灯、没有舒适的柏油路但是有辽阔的雪原为他们铺路、没有娱乐项目他们就自娱自乐。流传了几百年的二人转、吃了几辈人的杀猪菜就会让他们满足。在这片土地上,我看到了东北人在极端环境下对艰辛生活的豁达,对岁月磨难的接纳,对平凡人生的敞开。这些朴素至极的精神如绵绵的河水,春夏秋冬,永不停歇。那是写给大地的情书,热烈而美好,质朴而恒久,如同他们平凡而激昂的生命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