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回到家，就看到爱人笑眯眯地走出来，指了指桌子上的包子，接着说：“先洗洗手再吃，你喜欢的韭菜馅，咱妈专门给你包的”。新婚时很少称呼婆婆，为免尴尬，尽量避开她的眼神直接说话，或干脆示意爱人传话，开始是“你妈”，后来是“他奶奶”，现在是“咱妈”。
　　我和爱人结婚时婆婆身体还不错，退休前在老家的医院是个专家，退休后闲不住，开了个小诊所解闷，也不怎么用心经营。今天早早锁门，是为了给她的小妹送包子，婆婆的小妹还没退休，上班族不容易，需要在冰箱里常备几个包子。第二天也没开门，因为要去看老姐妹，提前多蒸几个包子，赶着老姐妹午饭前送过去趁热吃。
　　婆婆的心意唯有包子表达。爱人的堂姐远嫁海外，难得回来一次，每次回来的招待宴必有包子，这个洋姐夫很绅士，也很会说话，“姑妈的包子一个褶一个褶的，看着就有食欲。”婆婆脸上的褶比包子的褶还真切，每一道都写满了故事，“多吃点，我这呀，多会来都饿不着。”得到表扬的婆婆一边说，一边把冰箱里的羊肉包子塞进袋子，给洋亲戚带着。
　　印象中最头疼的便是跟着婆婆走亲戚，有一次是端午节前，我进京出差，婆婆跟我一起去看爱人的表姐，那次是我出差行李最多的一次，也是去亲戚家礼品最重的一次，左手一提包粽子，右手一大兜包子。一路上，她还反复叮嘱我“包子不能压到了，要轻拿轻放，这东西金贵，要保存好”我被这些话唠叨了一路。到了表姐家，看到表姐拿着包子的喜悦，我心里忽然想到，路遥笔下那个在县城高中里吃“非洲面”的孙少平，他要是有这样一个姨妈该多好啊！
　　小时候的儿子从不挑食，这对双胞胎早产，医院里除了有一个医生奶奶随时守护，功不可没的当属他奶奶供应的包子。婆婆总是对他俩说“你妈上班不容易，有口现成吃的就是好日子。”的确，这样的好日子我一直感恩。可是长大的儿子越来越抵触婆婆的包子，“妈妈，包子里有白头发。”“妈妈，这包子一点味没有。”“妈妈，我不爱吃萝卜，我要吃肉”……后来变成“妈妈，怎么又是包子，我不饿，走了。”“妈妈，我不爱吃包子，你别让奶奶再给包子了行不行？”
　　有一次我加班，回家的路被月亮照得通明，路边有个老农，脚边是4把韭菜，1小把油菜，旁边的纸板上写着1把1块，疲惫的老农完全不吆喝，急匆匆回家的人们也很难注意到他。看着老农低下的头，我心生恻隐，5块钱正好包圆。提着菜回头看老农收摊，心里竟暖暖的，加班的烦闷一扫而空。去婆婆家接儿子，顺手把菜都给了婆婆，婆婆看着桌上两盘没动过的包子，念叨“还买菜干啥？孩子说不饿，一口包子都没吃。”边说边打包“你把包子带回去吧，孩子饿了热热吃。”儿子脱口而出“不用带，不吃。”我看着婆婆瞬间停住的双手，浑浊的眼神里都是茫然。
　　我们有多久不拿婆婆的包子了？儿子不肯吃，爱人“三高”要节食，我对带馅的东西从来都是拒绝的。婆婆的小妹退休后爱上了烘焙，也不肯再吃姐姐的包子。腿脚渐缓的婆婆也很难提着包子自由地找老姐妹叙旧。婆婆的包子再无市场，一如越来越老的婆婆，再没了以往的风风火火，懒得去打拳，懒得下楼，懒得吃饭，更懒得做饭“吃不动啊，上次的韭菜包子还有呢，我和你爸都吃一周了。”我随口就说“给我吧，我爱吃。你和爸弄点别的换着吃。”婆婆的眼睛亮了亮“你不是不爱吃带馅的吗？”“人是会变的啊，我嫁给涛的时候才20来岁，现在您看我脸上都有皱纹了。”婆婆脸上瞬间就开了一朵花“哪有，好看着呢。爱吃就都给你带上。还想吃啥，妈给你做。你下班有口现成吃的比啥都强。”是啊，多好的日子啊！花白头发的婆婆一如上足发条的钟表，滴滴答答地忙碌着，远处高楼上一抹夕阳透过窗户斜映在地板上，暖暖的幸福就这样静静地在屋子里流淌着。
　　婆婆总记得我那次带的韭菜，知道我爱吃韭菜馅的包子。就隔三差五地出门买菜，做好了叫我们回去吃，走时还要带上，临走还要告诉下次来想吃什么，婆婆每次都高兴地满口应着“随时回来，妈这多会都有吃的。”
　　这两年，婆婆的身体越来越不如以前。每晚跟她视频聊天，一边又一遍地听她讲以前的故事，然后打哈欠犯困，“妈，早点睡，养好精神，好给大孙子做好吃的啊。”给婆婆发视频每次都是秒接，视频里的她却一直在摇晃，估计手越发地抖了，但是神采飞扬，“明天周六你们回来啊，妈再多蒸点包子，你们带回去备着。年轻人贪睡，有吃得就能多睡会。”
　　市场里买回来的韭菜，一根根去蒂，洗净，控去水分，切成小段，敲几个鸡蛋炒成金黄色，晾凉，铺在菜板上稍微切几下，不要太碎，和韭菜一起调香。面是昨晚就发上的，许是醒到了，许是欠些时候，不重要，揉一揉，揪成小剂子，擀成皮，或有根白头发掉落一起入馅，有什么关系呢？吃到的时候揪出来就可以了。不断抖动的手无外乎两种结果，味道咸或淡，又有什么关系呢？我看着也有零星白发的爱人感叹，多好的生活啊！多亏有咱妈！这么多年始终如一的是爱的味道，咱妈都包在包子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