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姥姥家的夏天
白澜
  五月拉开了夏天的序幕,此时的天空还蓝得不那么黏稠,裹挟不住大朵的云彩,往往是几抹淡淡的流云在不紧不慢地移动,和过往的记忆一般,轻轻浅浅。此时,繁花刚刚落尽,绿意丛生,白日渐长,气温还未挑逗起聒噪的虫儿,暮霞也总是伴着凉风如期而至,人们不再担心倒春寒,褪去厚重的衣服从水泥大楼中走入郊野,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,也是我童年记忆中最好的时候。
  小时候我家在太原市里,姥姥家在河北的乡下。冬季寒冷行动不便,因此我和姥姥见面总是在夏天,有时是姥姥背着一大包好吃的来看我,有时是我跟着母亲去姥姥家过“五一”和暑假。我喜欢去姥姥家,因为可以坐火车,我也喜欢坐火车时观察因地貌不同而瞬息万变的沿途风景。时而是沟壑万千,时而是高山林立,蜿蜒叠嶂的石砌梯田一层一层叠排到半山腰,仿佛整座大山都被一条条石带箍住托起,点点村庄则和谐地排布在较为平坦的地方。初夏的田野除了绿色和黄色,已没有更多的色彩,它像一幅安静而立体的油画,描绘着黄土高原的夏日传说。从山西进入河北的地界,要连续穿越几个漫长的隧道,明媚的风景随着呼啸的汽笛变为漆黑一片,仿佛双眼被巨手蒙住,玻璃窗上倒映着我好奇的脸,期待着短暂黑暗后的风光又是如何。
  过了隧道,就快到姥姥家了,一望无际的田野映入眼帘,目光所及之处,再也看不到一点山的影子,阳光如熨斗般抚平了大地的褶皱,风在平原上一往无前,无所阻碍地穿过棉花地、花生田以及还未成熟的青色麦浪……不知怎么,我总觉得姥姥家的夏天总是要来得早些。
  等过完短暂的“五一”,第二次回到姥姥家的时候就是暑假了,劳作的农民将毛茸茸的金色麦秆收割成一垄,广袤的土地在太阳的炙烤中裸露在苍穹之下,无所隐瞒,无处逃避,那里也成了我童年记忆中的游乐园。我和弟弟总会骑着车子先穿越一片白杨树林,风吹过的时候叶子相互拍打,发出一种类似惊涛骇浪的声音,城里长大的我总会惊惧这样的声音,像是后面有巨浪追赶似的,只顾闭着眼往前骑,然后就到了一望无际的麦地。我们尽情奔跑,放风筝,捉虫子,踢着一个易拉罐到处跑,故意让自己迷路,制造一场未知的探险,四下无人的时候还会采几个不知道谁家的果子吃。相比现在的娱乐方式,我们当时的玩耍是无所事事的,可又是记忆深刻的,长大后我总想不起儿时玩了什么电子游戏,却会时常想起在夏日田野里和弟弟追赶奔跑的时光。
  姥姥家的水需要从水井中打上来,所以是很宝贵的,到了夏天就更是如此。姥姥洗手洗脸的时候会用半个葫芦从水桶中舀一瓢水,再将脸盆斜着架起让水聚起来,这是姥姥的省水技巧,但对我可就大方了。晚上我玩耍回来,姥姥会给我准备一大瓮水,被晒了一天的井水早已温热,我就站在院子里,姥姥往我身上一瓢一瓢地泼,那是童年里很美好的记忆。蝉鸣幽幽,凉风习习,洗完澡后,我躺在姥爷的摇椅上看星星,乡下的星星又多又密,像钻石,像眼睛,姥姥和母亲用方言在一旁低声说着大人们的事,我则迷迷糊糊地在繁星的凝视下沉沉睡去,现在想来,世界是公平的,星星总是眷顾贫瘠的地方。
  长大以后,由于学业紧张,我回姥姥家的机会越来越少了,每次回去都很难再待够一个夏天,更不能够再像儿时一样站在院子里光着身子泼水洗澡。姥姥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,后来她因摔坏了腿无法下地走路,只能成天在床上坐着,失眠症由此开始困扰她。记得有一年姥姥家还没有装空调,我大约十几岁,是一个暴雨前的夜晚,黏腻的气候让我不得不总是从睡热了的凉席一侧滚到另一侧,姥姥给我摇着蒲扇,烦躁的我终于慢慢睡着,不知到了夜里几点,我被雷雨声惊醒,夏季的雷好像是从地平线远处滚滚驶来巨轮,在夜色的林海中搁浅,发出可怖的声音。姥姥还没睡,她一只手摇着蒲扇,另一只手将我紧紧揽住,她的指甲划过我的后背,留下细微的疼痛,屋里的电视静默地开着,我闻着姥姥身上的味道,悄悄闭上了眼。
  姥姥是2019年的夏末初秋去世的,那年夏天我因忙于考研没能回去,却不曾想到竟错过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夏天。姥姥去世后,我又一次坐着火车从山西赶去河北,沿途景致依旧,但我却再不能平静地欣赏蜿蜒的梯田和祥和的村庄,我第一次注意到村庄后麦田里的孤寂坟茔,想象着青绿色的小麦在那些坟茔旁一节节长高,继而变得金黄……当火车驶入隧道的时候,我在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泪流满面的脸,模糊中我好像又看到了目送我回家的姥姥,她穿着洗得很干净的衣裳,微微驼背,背着手站在村口……四季在她身后渐渐落幕,可我总是在此时或彼时感受到,那道浅浅的指甲划过后背的疼痛,它伴着风中的暖意,一如既往地将我带回儿时的夏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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