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朝民
当春风抖落最后一瓣梅花,梅林便真的成为林了。与远处村庄的树木无异,一味地乌泱泱地伸出茂密的枝叶,弄出成片成片厚实的阴凉。
花开是震撼的喧闹。结果是意外的惊喜。发现梅果的那日,下着小雨,我们一行人。轻雨寻梅,倒有些古人的浪漫了。沿着幽静小路一直走到尽头,梅林便在眼前了。
地上湿漉漉的,梅林空地上长出一层密密麻麻的草,不算荒芜,但草上满是雨水结成的水珠。坐在车里,隔窗而望。梅林的颜色比天空的要好,枝叶总能摆脱细密小雨的缠绕,油油地发着亮光,但车窗却对小雨毫无还手之力,一点一点沦陷,隔绝我与外面的世界。对车窗,我并无怨言,至少它帮我抵御了风雨。我总不能要求它自己擦拭那些天上掉下来的雨水吧。它已经够可怜了。
索性下了车,淋淋雨,吹吹风。细密的雨并不可怕,尽管我知道,它会淋湿我的头发,我似乎在风雨中渐渐清醒,这种清醒一层层揭开我的沉闷,好久没有出来走走了,仿佛时光消耗着我对美好事物感知的敏锐,连走个路都是小心翼翼的,生怕踩疼了柏油路上裸露的石子。
但我还是抬起脚,踩倒那些带着水珠的野草,走进曾开满鲜花的梅林。我渴望一抹猩红或者粉白,哪怕是一片残存的花瓣。什么都没有,雨水洗净了春花留在枝叶间的香,一丁点儿都不留。叶子倒是俊俏,单个看,倒像是一张张可人的瓜子脸。只不过,这些瓜子脸高傲地翘到了天上。她们也在淋雨?雨水漫过两腮,在下巴处结出椭圆的水珠。不用担心那些,脚下的土地会接住。每棵树的周围都有一些浅浅的小坑,那是土地为那些高傲俊俏的脸付出的代价。再没有比土地更能承载苦难的了,这就是规则,细密的雨从天而降,土地上的万物必须接着。哪怕是冰雹,最后,也要重重地砸在土地上。我庆幸,我淋的只是雨,梅林里的林木淋的也是雨。
椭圆的水珠最终还是摆脱不了跌落的命运,在地上的小坑里只那么挣扎了一下便消失了。那高傲的俊俏的叶子吓了一跳,摇晃了几下,知道自己还在,便又扬起脸,继续淋雨。就在叶子摇晃的间隙,一个绿色的圆溜溜的东西进入了视野。惊喜地见到生长着的梅子,我还是头一次。只当这片梅林是春日里的一片风景,万没想到,它们还能结出这般可爱的果子。
江南的梅雨时节大概在五六月吧,梅子也是在那个时候成熟的。眼前这果实,定能在那个时候。长大,或青,或黄,总归是能成熟的,味道也该像我印象中的那样,一点点酸中带着甜,刺激那些喜欢猎奇的年轻人的味蕾。梅干我不喜欢,加了糖太甜太腻。我喜欢新鲜的梅子,那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便是极好。最好是泛了黄的,青的酸涩过多,红的糖份过多。黄的刚刚好,利口又提神,治疗所有的焦躁和疲劳。每年我都会在超市里买上一大袋子,梅子下来的季节,我连酒也喝得比平时少。
这时才发现,草丛里躺着一些干皱了的梅子果,楚楚可怜的,让人联想到了夭折。有两颗上面有明显的牙印,那是一些淘气的小孩留下的。好奇心并没有带给他们快乐,只尝尽了满口的苦涩。我想,带他们出来的大人必定是警告过了的。
那么这些梅子呢?藏在繁茂的枝叶间,拍个图片也找不到好角度,或许在成熟的时候还能吸引一批人。但我真的不知道,有多少颗果子能在成熟的时候幸存。只能祈求幸存,我管不住那些喜欢猎奇的手,哪怕他们知道,此时的梅子是酸涩的。他们只用牙齿品尝,然后便把果子重重地扔在地上,“难吃死了!”梅子便夭折在土地生出的草丛中,再见不到新鲜的阳光。
惊喜之后的失落更让人沮丧,我怕是很难买到这片梅林结出的梅子。我用手轻轻拢了一下梅子旁边那些俊俏的高傲的枝叶,把那颗梅果藏得很深很深……